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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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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仰慕

在這年冬天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當今陛下封十一皇子為誠王,又大興土木為之在京中另辟府邸。

本該籍籍無名的十一皇子,宛若明珠蒙塵一般,又一次出現在世人的視野中。

而權貴官宦們卻是眾說紛紜,要說陛下重視這位皇子,又為何不在朝中給個一官半職,為何要指定賀卿作為誠王的師傅?

賀督主的才學自是無可指摘的,當得上一句世之梟雄,可他的身份,終究算不得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人物。

九千歲不過是人前的尊稱,即便再位高權重,賀卿也堵不住人後的悠悠眾口,不過一介宦臣而已,仰賴陛下的倚重,底下豢養一群爪牙,可到底沒有親族的支撐。

至於聖意,向來是最難揣摩的,現在站隊或許為時過早,但明面上,也應該要對這位誠王殿下客氣一些,畢竟他是陛下“寵愛”的孩子。

臨近歲末的時候,誠王殿下正式搬入了屬於他自己的府邸,喬遷之喜在尋常人家裏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自然也有許多權貴帶著他們的禮物和拜帖來慶賀。

而作為宅邸的主人,白青岫自然是要宴請賓客的,巧的是賀卿同右丞相林詢在誠王府門口相遇。

林詢不過而立之年,官拜丞相,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天平”,

橫渠四句被天下莘莘學子奉為圭臬,更是許多書生參加科舉為官的志向。

不過在賀卿看來,這幾句話卻過於縹緲了。

一個執筆問蒼生的賢臣,一個自私而無情的奸宦,道不同不相為謀,兩人自然是水火不相容的。

過往的數年,林詢寫了數不清的奏疏批判賀卿,彼時的他還未居此高位,他是抱著必死之心寫的奏疏,字句情真意切,希望陛下能夠懲治這個奸臣,屆時社稷幸甚、天下幸甚,那他也便死而無憾了……

而結果便是陛下並未聽取林詢的諫議,他也並未被賀卿報覆,賀卿更不可能被林詢拉下馬。

後來,在見識了廟堂之上的許多腌臜事後,便發覺有些人有些事,比這個九千歲來得更為面目可憎,不同的是賀卿將心中的欲望和野心擺在了明面上。

憑借賀卿的權勢,他自然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他並沒有報覆林詢,這麽些年來林詢反而步步高升。

在林詢諫議的時候,賀卿有時甚至會幫忙說上一句話,可他們並無過多的交集,或許矛盾更多,而這矛盾是單方面的,林詢以為他們或許是死敵。

可當他逐漸地被賀卿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的時候。

當他放下身段去拜謁賀卿的時候,

賀卿卻是眼尾一挑,翹著蘭花指坐在那高堂之上嗤笑著說了句:“你會同三歲小兒計較嗎?”

林詢便被氣得拂袖而去,他從始至終,都未曾琢磨清楚賀卿想要的是什麽,都說奸臣當道、宦官執權,他難道想要被天下人唾罵?遺臭萬年?

若說他想要權勢,他大可以更進一步,但他又沒有。

“在下倒是不知,這世上竟也有九千歲願意屈身拜謁之人。”林詢言語間帶著幾分銳利的陰陽怪氣。

“易之兄此言差矣,陛下既命在下好生教導誠王殿下,在下自然要盡心竭力的。”賀卿的語調平淡,頗為隨意的姿態仿佛並不在意林詢夾槍帶棒的言語。

要賀卿說,林詢此人他只覺得是個棟梁之才便留著了,只是太過心浮氣躁不知世事不懂變通,滿腦子只有忠孝節義四個字,是他一生過得太過平順,到了而立之年,竟還不如殿下沈穩,這官場可是會吃人的,若是換個人得罪,怕是不知死了多少次。

賀卿身著雪白狐貍皮毛的大氅,腰間綴以香囊玉佩之類的飾物,懷中抱著暖爐,再往上看,是那一張溫潤卻又不失鋒利的面龐,青絲盡數束起,發間簪著一支和田玉簪,此時欣然林立在門口,身後跟著一小廝。

林詢驀地想起了兩句詩: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目光微頓,末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數年來,陛下的諸位皇子中,在下以為督公從不站隊,怎麽如今倒是變了?”

“林相怎麽會這樣以為呢?

咱家從來都是陛下的人。

林相一張嘴顛倒黑白,如你所說,難道林相如今也是誠王的人嗎?”賀卿不需要結黨,或者說,他本身就是一派黨羽,而這前朝後宮,他只效忠於陛下,他是皇帝的鷹犬和爪牙,不然但凡有點野心的皇帝又豈容他只手遮天。

賀卿拔尖了音調頗有幾分刺耳,不過是宦官而已,什麽時候也能在朝堂上指手畫腳了。

但也因為如此,不過是宦臣,皇帝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有雄才,卻無染指江山的條件。

“我……”林詢氣急,此刻的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卻不是從前的那般爭鋒相對。

或許他們只是從未承認過彼此關系的摯友,林詢嘴上不饒人,總是一副恨不得賀卿去死的模樣,可在聽得旁人私下裏非議賀卿的時候,胸中便總會生出那麽幾分不快來,偶爾還會當著那人的面嘲諷一句:“你既說得那樣厲害,何不當面去同他說?”

而往往這時,那群自詡為清高之輩便啞口無言了。

兩人皆遞了拜帖,如今被迎進門,賀卿還眼含戲謔似笑非笑地說上一句:“林相先請。”

誠王府大興土木,國庫中許多珍玩都挪來了府中,其府上規格奢華,相較於任何一位皇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是皇帝冷待了這位兒子多年,一朝想要補償一二。

可這樣卻是過了,又何嘗不是將白青岫架在火上烤?

才行至院中,白青岫便已經迎了出來,見二人先是一拜喚了一聲老師再道了一聲林相。

時至今日,白青岫都覺得自己仿在夢中,他仿佛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受父皇倚重十一殿下。

只是他不再是那幾歲孩童,月餘前,父皇同他說的話,他是半分也不信,陛下扮演著慈父,那他便只能扮演孝子。

皇帝的眼神還算是慈愛,飯桌上還給自己的孩子夾菜,而白青岫只覺得惶恐。

皇帝又嘆氣道:“你是不是覺得朕多年來冷落了你,朕的確不是一個好父親。朕有愧,只是那時,朕每每見你的時候,便想起你那去世的母妃,便不忍再見你。”

皇帝眼底有落寞也有自責,至於幾分真假,那或許只有皇帝自己知曉。

“兒臣知曉父皇思念母妃,也知曉父皇愛護兒臣,兒臣不覺受到了冷落。”白青岫這話他自己都不信,但也只能如此說。

這飯桌上,終究是上演了一場父慈子孝的溫情戲碼。

在賀卿登門拜訪這日,賓主盡歡先後離去,而白青岫獨獨留了賀卿。

賀卿本就想再多留一會,自己還有東西給他,自然也就沒有推諉。

兩人在廳堂行了拜師禮,無論如何,這禮法不可廢,賀卿喝了一口白青岫敬的茶後只叫人起身擡眼問他:“你留我下來只是為了這個?”

“想問督主,您今夜留宿嗎?”白青岫裝作真的仰慕賀卿的模樣,一副欲拒還羞的神態拿捏得倒真像那麽回事。

白青岫還需要賀卿,乃至於未來的很長一段時日裏都需要仰賴這位九千歲,他能有今日總不能是他的那位好父皇當真想起了他早已過世的母妃想要彌補一二,其中定然有賀督主的推波助瀾,在他沒有完全立足之前,又怎麽敢和九千歲撕破臉皮。

一塊便於掌控的磨刀石嗎?白青岫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殿下如今許多雙眼睛盯著您,莫要留下話柄。”賀卿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也仿佛是真的在為殿下打算,其實自那日過後,他們便再沒有發生過實質性的關系了,偶爾有那麽一兩次也不過是抱著對方安寢而已。

但其實那日以後,賀卿定制了許多小玩意兒,卻終究不願用在白青岫身上,既非兩情相悅,不過是逢場作戲,又何必再惹人憎惡平添怨懟?

那時的殿下漂亮嗎?自然是漂亮的,一國皇子在自己的懷中予取予求的模樣,可那不過是逢場作戲,殿下心中恨極,賀卿心中又豈會真的快意?

“督主是本王的老師,自然可以留宿,旁人又能詬病什麽?”白青岫急切地反駁的模樣頗為可愛。

賀卿忍俊不禁,有那麽一瞬,他也險先當了真,說是自欺欺人或許更為妥當些。

賀卿將帶來的東西掛在了白青岫的脖頸上,是一枚玉,雕刻的麒麟栩栩如生。

穿在紅繩上繞過白青岫的脖頸,賀卿的身量相較於白青岫來說似乎是小了一些,賀卿呼出的氣息噴灑在殿下的頸側,酥癢溫熱的觸感令白青岫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等他系好了繩線,仿佛又是刻意的一般,唇瓣劃過了白青岫的脖頸,一觸即分……

等到站定後退幾步再看白青岫的時候,他覺得這枚玉其實是很襯他的殿下的。

白青岫摸著胸口還沾染著對方溫度的玉微楞,有那麽一瞬,他恍惚間以為,他們是真的互相喜歡著彼此的。

賀卿瞧著殿下的眼眸輕笑道:“既然旁人不會詬病,那殿下也可來我的住處尋我。”

他確實是得寸進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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